病房里的人间世！亲情竟如此凉薄，可以冷漠至此……
来源：掌上医讯
作者：苏晓猫
大千世界，茫茫人海，生老病死，悲欢离合，而一个个病房就是一个个微缩的人间，里面演绎着苦辣酸甜，呈现着不同的人间世……
一
去年，我收了一个食欲不振的患者，轮椅推进来的，患者特别消瘦，虚弱无力的状态，一双不大的眼睛却射着凌厉的光，眉眼间透着桀骜不驯。推着轮椅的貌似是他的妻子，一个娇小的中年妇女，面庞白净，低眉顺眼，旁边还有一个小伙子，大约30岁左右，戴着一副眼镜，清瘦文弱。
“我要住院，要高间”，一进门，他毫不客气的说道。
恰好有高间腾出来了，护士就把他安排进高间。之后我问病史、查体，他倒也挺配合。他患糖尿病10多年，平时根本没当回事，胡吃海喝，现在合并多发性脑梗死、糖尿病肾病尿毒症，无法自己行走，大小便间断失禁，带着尿不湿，但周身很干净整洁，没有褥疮，皮肤完好，而且没有一丝不良气味。
接下来每日的例行查房中，每天到他病房门口，我就能听见里面不是摔东西的声音，就是不满的抱怨和谩骂。进去一看，每次都是他在发着脾气，怒目圆睁，双手胡乱的摔东西，饭盒、碗、勺子，够到什么扔什么，恶毒的辱骂声不堪入耳，见我进来，他就马上停止动作，换一副和颜悦色：大夫你来啦。
我惊讶于他瞬息间变化如此之大，更让我惊异的是，他那柔弱的妻子，从没有一次反驳，没有一句怨言，总是默默地收拾起一地狼藉，又帮他把被子盖好，照顾地无比体贴细致，仿佛他的谩骂和摔打与她无关。更甚的是，一天夜班我晚查房，一推门，就看到他竟然一脚将正在给他喂饭的妻子踹倒，他的妻子一头磕在了暖气片上，额头流出殷红的血，饭碗也飞将出去，里面的粥洒在被子、地面上，飞溅的到处都是。“臭娘们，你是要故意烫死我呀，我TM整死你，CNM的……”。而他那逆来顺受的妻子，自己爬起来，用纸巾擦了擦头上的血，按压了一会儿，很平静的说道：你再不吃就凉了，吃凉的你又该胃疼了。接着又细细的收拾起来。
看到这一幕，我心惊肉跳，我不知道这个虚弱地站都站不起来的病人哪里来的这么大劲儿，又为何对细心照顾他的妻子如此恶劣。
发觉我进来，他立马又换了一副和善的面孔说：这老娘们，就是欠揍，大夫你别见怪……而他的妻子收拾完，又从保温饭盒里盛出一碗粥，继续喂他吃。他这会儿没闲烫，吃得津津有味。
我一直以为，他年轻时一定对他的妻子很好很好，只是后来因为生病或遭遇什么变故，才让他性情大变，所以他的妻子才这样忍辱负重，却依然无怨无悔地照顾他。
可后来的发生的事，彻底推翻了我的美好愿想。
一个周六下午，走廊比较安静，这时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伴随摔东西的声音，不用想，肯定又是他们家。我和值班护士赶忙跑过去，还没到门口，只见他的儿子气势汹汹地摔门而出，身后拉着他的母亲。
两人都眼眶发红、强忍眼泪。看样子，两人都气坏了，他们看到我，说：大夫，我们出院，不给他治了，他畜生不如……
我把两人拉进办公室，一顿安抚之后，询问原由。这时他的妻子泪如雨下，像我道出了她和他结婚前后的种种遭遇，也像我拉开了一幕幕充斥着血与泪、罪与恶的人间惨剧……
我年轻时长得好看，人也温顺乖巧，挺多人上门提亲，但我那时心高气傲，谁也没瞧上，就这么一年年过去了，眼看快30岁了，还没嫁出去，我心里也开始暗暗着急了。那时候一个姑娘家30岁还没结婚，是件天大的事，会被人笑话，父母脸上也没光。这时有人给我介绍了我现在的丈夫，别看他现在瘦的没样了，年轻时，西装笔挺、浓眉大眼，很有明星的派头，我一眼就相中了，再加上家里催的急，就匆匆同意了这门亲事。结婚前，他对我还挺好的，可结了婚之后，他就暴露出原来凶残的本性，每天无事生非、酗酒闹事，拳打脚踢是家常便饭，要是来了兴致，他就把我的衣服剥光，用钢管使劲儿打我，用烟头烫我的乳头、外阴，用棍子捅我的下身，然后把我绑起来，好几天不给我饭吃，我都晕过去好几次了，身上伤痕累累，光是骨折就十多次了。而且工资全都拿去吃喝了，从没给过我一分钱，还常常赊账欠债。
可我不想离婚，那个时候，离婚是很丢人的事情，我不想让别人笑话，就一次次忍了下来，想着他年轻气盛，等他上了年纪慢慢就会好的。
后来生下了儿子，儿子虽然从小在父母的打斗中长大，但他很懂事，学习也很好，但因为父亲的缘故，在学校常常被同学欺负。可能他随了我的秉性，也特别能忍，有一次放学时，其他同学挨个敲他的头，说他是流氓的儿子，以后是个小流氓，他强忍眼泪默默走自己的路，我在校门口接他时，看到这一幕却忍无可忍，冲上去就把那群孩子打跑了，找班主任老师评理，班主任却轻蔑的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我气坏了，拎起老师的脖领就找校长。我这么做的结果却是，我被厂里开除了。
没有了收入的我，无法再继续过下去了，我也顾不上颜面了，我提出了离婚，可他冷笑一声说：离婚，你敢离婚，我就把你爹妈的头割下来挂门口。
我绝望了，就带着孩子趁夜出逃，你都想象不到，我在8年时间里搬了200多次的家，每次新搬到一个地方，他不久就找上门来，带着好几个人一顿打砸，把房东吓得无论如何不敢收留我。我睡过街头、火车站、水泥管，吃过垃圾堆里的剩饭，喝过路上洼坑里的雨水。可这样的生活，我都觉得仿佛新生。
可是不管我怎么跑，每次都会被他找到，找到之后就是一顿皮开肉绽的毒打。后来我也跑不动了，也厌倦了这种生活，我认命了，就乖乖跟他回家了，继续受着非人的折磨。这两年他生病了，也打不动了。我也就想着消停的过下去吧，可是刚刚，他居然说我的儿子是个野种，不知道跟哪个野男人鬼混生下来的，让他滚。当时我和儿子都在，实在气不过，太过分了。所以我们决定，不管他了，大夫，你给他办出院吧。
他的儿子在一旁沉默半晌后，强忍怒火说道：大夫，我们已经对他仁至义尽了，但是他是怎么对待我和我妈的，你根本想象不到，就是电视剧里都拍不出来。从现在开始，我们彻底不管他了，他就不是人……
我震惊于他们的述说，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不报警，为什么不远远地离开，让这样一个人毁了一辈子，值吗？
结果这娘俩一致表示，他好歹是个人，现在又生着病，他家人早就不管他了，我们要是不管他，他就真的没人管了……
无语……人各有命，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就准备给他办理出院手续，娘俩回去收拾一下。
没过半小时，这俩人又回来了，说不出院了，继续治。
“咋又不出院了？”
这不我俩一回去收拾东西要出院，他就立刻服软了，给我俩道歉，说以后不再骂人了，好好对待我……
这是知道这娘俩要是真一气之下不管他了，他就真的自生自灭了。
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但愿他自此懂得感恩，她终会觉醒……
二
8人间的大病房来了一个急性重症坏死型胰腺炎的患者A，40岁，刚从省城医院重症监护室治疗后返回，据说已经花了20多万，治不起了，只好回到老家维持治疗。这是个烧钱的病，花费巨大，死亡率极高，能活下来的都算命大。
按理说，这么重的病，往往都要求住高间，一群家属前呼后拥、左右奔走，可是他身边却只有一个瘦小的女人B。
A病情危重，合并多脏器功能衰竭、呼吸窘迫，时日无多，现在的治疗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只不过是用药物尽量让他多维持几天生命而已。
我们找B交代病情，下病危通知书，可是B却说，我签不了字，我不是他家属，我只是他对象。我们问他家属呢，为什么前前后后只有你一个人？B欲说还休，貌似很为难，她给我们提供了2个电话号，一个是他村主任的手机号，一个是他家里电话，说你们打这两个电话吧，他的事情我做不了主。
我们先拨打他家里电话，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是A的弟弟。当我们向他交代他哥哥的情况时，他居然很不耐烦地打断我们：你不用说了，他的情况我们家都知道，你们就找他身边那个女的，他是死是活我们家不管，他俩爱咋咋地……然后啪地一声挂了。再拨打村主任电话，村主任表示，A不是五保户，他有家属，村里不便插手，而且他们家的情况极为特殊，外人管不了，你们还是找他家属吧，然后就挂了。
这是什么情况？我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B无奈之下向我们讲述了事情原委……
A出生在一个很不幸的家庭，这个不幸不是说他家庭条件差，而是他的父母和他2个弟弟、2个妹妹，都是极其自私冷漠的人，跟村里其他人家素不来往，邻里关系搞得很僵，村里人见了他家人都视而不见、绕道而行，而且他们家人之间也是互相猜忌、算计，因为鸡毛蒜皮的事纷争不断，几无宁日。他的父母也从未担负起养家的责任，靠着地租生活，每日只知抽烟饮酒、打牌作乐。A从10多岁起就担负起照顾弟妹的责任，18岁就出去打工，赚钱补贴家里。他的父母却认为他是长子，就理应赚钱照顾家里，养活弟妹。一家人理所当然地做起了寄生虫，里里外外都靠A操持。
A勤劳能干，为人厚道，这些年也赚了不少钱，但大部分都花在家庭开支和弟妹的成家立业上，由于常年的劳累和频繁的应酬，A的身体每况愈下，但他家人已经习惯了从他身上榨取，却从未想过为他着想 。他的前妻就是因为受不了他家这样的氛围和他离了婚，其实他俩感情很好，离了婚的他一度很消沉。
后来在生意往来中我和他认识了，一来二去，我觉得他人很好，很投缘，所以就和他在一起了，感情一直很好，但是他的家人极力反对，反对的原因竟是有了我，他的钱就会有一部分花在我身上，一家人因为这闹翻了天。他自然不会因为这个原因放弃我，于是他的家人翻脸不认人，和他断绝往来，这次他生病，花了很多钱，大部分是我拿的，他家人不但不拿钱，甚至都没来看他一次。
现在我的积蓄也花的差不多了，他跟家里请求援助，但一家人跟躲瘟疫似的躲着他，打电话一说借钱直接就挂了，后来干脆就不接了。我跟我家里借了不少钱给他治病，我家里人都说，他家人都不管他了，你还管他干什么，分手得了。可是我放不下他，我觉的他太可怜了，我要是不管他，他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我实在不忍心……
这一席话让我们唏嘘不已，无法想象，亲情可以冷漠至此。
几天后，他的生命走到了尽头，他在极度的呼吸困难中，睁着眼离开了人世，他的家人自始至终都没有来看他。而那个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女人B，帮他闭上眼睛，给他头上盖上他身上唯一的一件外衣后，就默默离开了……
费尽周折后，他的家属终于来了，5、6个人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只有他的母亲突然的一声痛哭，打破了病房的寂静，可那哭声，让我们觉得无比厌恶……
他的两个弟弟极不耐烦的办理手续，之后连终老衣服都没给他哥哥买，用一块破旧的床单将哥哥的尸身一包，就抬去了殡仪馆……
辛劳一生、付出一生，却临终凄凉、死如草芥，但愿天堂里没有凉薄。
三
他每年都要住院10多次，每次都要住上半个月一个月的，按低保办理住院。W因为身体原因，一直没成家，据说有个亲哥哥，嫌W是个拖累，基本上不跟他来往。W住院每次都是一个人，一个人买饭，一个人去厕所，一个人喘息着艰难生活。
有一次，W因为随身携带的舒喘灵气雾剂用没了，导致哮喘加重，引起严重低氧血症而昏迷，晕倒在路上，被人发现呼叫120送至我院抢救。我们从他随身携带的电话本里查到了他哥哥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个女人，自称是他的嫂子，这个女人一听说他的情况，冷冷地说道，他那个身子骨还有什么可治的，一年到头的喘啊喘，看的都难受死了，我们可没钱堵他那个无底洞，也没功夫管他，你们愿意救就救，不愿意救拉倒，反正我们不管，以后也别给我们打电话了。之后“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没办法，我们只好请示上级领导，给他开通绿色通道。经过积极抢救，他醒过来了，我们问他还有没有其他家属可以来照顾他，他沉默半晌，“有没有都一样，没有人会管我……”，说着，他那因为常年喘息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涌满了泪水。
后来他又陆续地住了几次院，依然是一个人。因为是老病号，我们科的医生护士都对他很关照，时不时会照顾一下，他跟我们也很熟，有时他会拿出几块糖送给医生护士们，那是别的病人看他可怜送给他的，我们知道，他用这种方式向我们表达他的感激。
再后来的一天，他再次因为发病住院来了，意外的是，这次他的身边跟来了几个家属，后来才知道那是他的哥哥一家——哥哥、嫂子，还有2个侄子。他的哥哥和嫂子这次显示出了超乎寻常的关心和照顾，事无巨细，面面俱到，温声细语，关怀备至，愣是把一个脏兮兮的病人，弄得干净利落，宛若新生，与之前相比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难道是良心发现，貌似不可能啊。这让我们很是诧异，可是后来我在一次查房时，无意中揭开了真相……
那天早上，我下夜班之前照例去看他一下， 他一个人在床上躺着，喘的不那么厉害了，气色也好了许多。 我看他哥嫂都没在，就随口说道，你哥哥嫂子对你不错嘛，怎么之前都没见他们来过呢？
这时他的眼神暗淡下去，深深地叹了口气：“不瞒你说，我16岁父母就去世了，这么多年，他们从来没管过我，我自己住在父母留给我的破房子里，打点零工过活，有时过年我到哥哥家去，他们都没正眼瞅过我，我也知道他们怕我拖累他们，所以渐渐的我们也就不来往了。1个月前，据说我住的那个地方要修高铁，会给不少补偿款，他们也不知道从哪听到信儿，拎着大包小裹的就到我家来了，说是一家人以后就要生活在一起，以后要好好照顾我。我知道我活不长，我也懒得跟他们争什么，随他们去吧……
原来如此，但愿金钱引诱下的虚伪亲情，也能在他最后的时日，带给他一丝温情。
四
还有10多天就过年了，ICU里新来了一个病人S，从省城三甲医院转回来的，39岁，正值壮年。
他是急救车转运回来的，浑身上下插满了各种管子，气管切开，需要靠呼吸机辅助呼吸来维持生命。
把病人安顿完后，我仔细翻阅了一下他在上级医院的病历后，和家属沟通一下他的病情和所需费用。这个费用巨大，一般家庭难以承受。他的妻子和几个兄弟姐妹听后都纷纷表示该怎么治就怎么治，钱不是问题。
S的情况不容乐观，他是在工地干活时从高空坠落下来，造成颈椎严重损伤和多处骨折，以及内脏破裂。在上级医院治疗后，骨折和内脏损伤都已处理得当，慢慢修复保养即可，麻烦的是颈椎损伤后，他的颈部以下完全瘫痪，不能言语、不能进食，不能动弹，最要命的是——不能自主呼吸，就是说，他余生就要靠呼吸机辅助呼吸维持生命，只要撤掉呼吸机，他就会因为无法呼吸而在一两分钟内死亡，而且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全靠他人护理。
说白了，就是植物人，只不过，他是一个神志清醒的植物人，他的大脑完全正常。
一开始，他的家属很积极的治疗，可逐渐的，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家属的情绪越发的不耐烦，交钱也总是一拖再拖，常常因为欠费而延误用药。
后来的一次谈话中，我才了解到，原来他的家境一般，他本人靠做建筑工人，每月挣个三、五千，他的妻子没有工作，一直在家带孩子、做家务，根本没有经济来源，他的父母也是农民，没有什么积蓄，常年卧病在家，勉强过活。几个兄弟姐妹也都是人到中年，一地鸡毛，手头拮据。他的病在省城就已经花了30多万了，钱是他的老板拿的。他和老板有过命之交，老板还是很仗义的。
原本他家以为老板会一直负责到底，只要有钱，他就能活。可他的病就是个无底洞，好不了也死不了。慢慢地，老板也不愿再继续拿钱了，他的家属在几次七拼八凑之后，更是拿不出后续的治疗费用。他们找了老板很多次，老板干脆闭门不见，而靠他们自己，根本无力承担源源不断的治疗费用，也不可能一直守着他，毕竟柴米油盐不会凭空而降。
而病床上躺着的S，天真地以为他救过老板一命，老板一定也会救他一命，不会不管他的。殊不知，他的老板早就逃之夭夭，而他的血肉至亲也将弃他而去。
腊月二十八，还有2天就过年了，S的家属经过几天的纠结、商议后，决定放弃治疗，回家。他们表情很平静，也很决绝。
作为医生，我们无力改变什么。在签署了“放弃治疗知情同意书”后，他的家属们就准备带他回家。
在我们收拾各种仪器的时候，S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的眼神充满震惊、绝望、愤怒，大滴的眼泪从眼角滚滚滑落，嗓子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呜”声，牙齿咬的咯噔噔响。可是，纵然满腔悲愤，他的身体却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的任人摆布，任由他的至亲手足硬生生关闭了他的生命之门，将他推入死亡的黑洞中……
如果无力摆脱命运的翻雨覆雨手，那就唯愿走向死亡的那一刻美丽而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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