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医学界

作者：朱雪琦

 

 

“医院领导开个院部会议，就将规培前签订的5年服务期变成了10年，辞职的员工一下子需要多赔偿数万元。”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福鼎市医院医生跟“医学界”反映，该院存在违背协议，单方面提高服务期，增加辞职医生的赔偿额度，“不按他们说的赔，就不给档案和执业证，想方设法的拖你一两年时间。”

 

根据一份内部的聘用合同《协议补充约定》，福鼎市医院要求，大学本科毕业的规培生约定服务期为5年，大专及以下学历和硕士研究生学历的规培生，约定服务期为10年。服务期内医院职工要求提前解除聘用合同，需要一次性向医院交纳培养费。如果约定的是5年服务期，服务一年递减20%，满5年不用赔偿；而约定的是10年服务期，服务期内要求提前解除聘用合同，需要一次性向医院交纳培养费，服务一年递减10%，满10年不用赔偿。

 

图片来自受访者

 

一名今年辞职的该院员工表示，因为医院临时“改协议”，她为此多赔偿了数万元。这名员工2012年到福鼎市医院工作，当年由院方出资到上级医院规培，2015年返回医院。按照规培前签订的协议，她作为本科毕业生服务期应该是5年，但是规培结束后她得知医院单方面将服务期提升到10年。

 

从知情人提供的多份盖有“福鼎市医院人事科”和“福鼎市医院财务专用章”的文件可以看到，在今年8月到10月，已经有多名该院的本科学历医生在辞职时，按照10年的的服务期进行赔偿。

 

图片来自受访者

 

其中一份文件显示，一名规培后工作1年辞职的医生的赔偿金额高达214593元。而如果按照5年的服务期赔偿，将少赔偿23000余元。另一位规培后工作3年辞职的医生赔偿了131908元，而根据原本的5年服务期，将少赔偿58000余元。

 

图片来自受访者

 

更改协议是因为医院缺人？

 

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医生告诉“医学界”，去年医院相继有人离职，“走了很多人，医院人手不足。”

 

这一说法得到了福鼎市医院党委书记李桂心的证实，李桂心说因为人才流失，“医院都要运转不下去了”。但是问及为何单方面将5年服务期提升到10年，李桂心未正面回应，只是表示，“他们规培3年没干5年就走了，我们没法弄了，5年服务期不合理”。而针对辞职医生和医院的服务期纠纷，李桂心强调，“没关系，走法律途径解决。但是不能让他们太容易走，影响不好”。

 

但是为什么辞职医生不走法律途径，反而按照10年进行赔偿呢？两位从该院辞职的医生均表示，之前有离职的医生走法律途径，进行劳动仲裁，仲裁后医院不服上诉，“拖了很久也没什么结果”，而这名辞职医生考研急于要档案，“他考研被录取，怕被取消学籍，被迫和解赔了钱。没有人愿意多赔这个钱，都是为了档案和执业证。”

 

一位医生还表示，“因为有了服务期和大额的赔偿金，医院随随便便就可以压榨我们。之前医院没有主治医师才能独立执业的规矩，但是我们科室，院部领导在我规培结束那年，突然要求主治医师才能独立执业，我被迫跟班了两年，实际上也是我们自己干活，但是奖金非常少。”李桂心否定了这一说法，他回应称，“规定不针对任何科室和人，是因为我们医院的年轻医生出现过医疗过错，所以严格要求。”

 

但是针对规培生的高额赔偿金在各个医院确实很常见，李桂心表示现在有些医院赔偿金高达35万元，包括培养金20万，违约金15万。但是福鼎市医院现在还是统一约定10年服务期，服务一年递减10%的培养金。

 

服务期、培养金，规培生的难言之痛

 

规培制度实施后，规培医生的辞职问题，一直有争议。

 

福鼎市医院所在的福建省，在2014年正式下发《国家卫生计生委等7部门关于建立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制度的指导意见》前，2012年就率先要求全省规培，但是早期规培生的福利待遇制度并不完善。

 

据这名2012参加规培的福鼎市医院医生透露，三年规培期，福鼎市医院工资、奖金、保险和福利费差不多20万元。“当时还没有国家补助，规培的医院会稍微给点补贴，但是每天的工作量都很大。”在他看来，三年的规培是好不容易“熬过来的”。

 

但是回到原来的医院，规培生们就面临一个艰难的选择：医院的待遇，职业发展可能达不到预期或者因为个人原因需要变动工作，但是辞职又要面临大额的赔偿。“如果给这个赔偿金，意味着三年规培就是白白辛苦，基本没有多少收入。但是如果因为赔不起前被逼留在医院，工作也很痛苦，没有了当初的激情。”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合同法》第二十二条规定，用人单位为劳动者提供专项培训费用，对其进行专业技术培训的，可以与该劳动者订立协议，约定服务期。广东金桥百信律师事务所江珍来律师公开撰文表示，目前从“各地法院的判决来看，法院多倾向于认定医生规培属于专业技术培训，医院据此可以与医生签订培训服务协议，约定服务期。”

 

但是“服务期”的期限多长才合理？法律没有明确的期限限制。培训费、违约金如何计算？赔偿的标准是什么？依据是什么？目前都没有统一的法律解释。

 

各个法院的判例也根据情况各不相同。据公开判例，2015年，浙江玉环市一名当地医院的医生生在完成3年规培后，就从原医院辞职，原本规定的5年服务期都没有履行。医院要求支付3年18万元的违约金，最终法院支持了10万多的违约金。

 

人才留不住，基层医院之难

 

据公开资料，福鼎市医院是福建市首批县级三级乙等综合医院。2016年门诊量108.28万人次，出院4.18万人次，全院在职职工2005人。

 

在医院官网，最新的动态就是2019年公开招聘“本科及以上紧缺急需专业毕业生”的公告。“医学界”统计，这次共招聘46个岗位，71人。在一份医院的内部通知中，也是以“我院专业技术人才长期出于紧缺状态”为由拒绝了一名医生的辞职要求。

 

图片来自受访者

 

医院一名受访医生表示，他离开的福鼎市医院的原因的是“待遇和管理不行，没钱还受气。”这名医生同届的3名同科室规培生都于2018年提交了辞职信。他认为，大部分人离开的原因都和待遇、职称晋升有关。

 

福鼎市医院规培生离职率高、人才紧缺的问题，在基层医院比较普遍。“医学界”2017年曾采访德宏州第二人民医院沈赵留院长，他介绍，德宏州第二人民医院开放床位900张，但是只有医务人员566人，平均年龄不到30岁，其中高级职称34人，正高职称仅4人。

 

至于引进人才沈赵留院长更是不敢想，整个德宏州连一个规培生都吸引不来，招聘到的都是本科生，这些学生招聘进来后都要再送出去进修学习。医院人才紧缺的程度，已经让一位院长夜不能寐。

 

福鼎市医院希望更改协议延长服务期，留住规培医生，效果如何，李桂心没有透露。而在更多基层医院，还要寄希望于政府的财政扶持政策。

 

在广东惠州，政府规定基层医疗卫生机构可从上年度收支结余部分自主提取不低于60%比例用于增发奖励性绩效工资，这些奖励不纳入绩效工资总量；高学历高职称医护，每月在工资以外给予1500元到3000元不等的补贴；乡镇卫生院和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则实行公益一类财政供给，公益二类事业单位管理，人员实行“县招县管镇用”，从而突破了现行事业单位工资调控水平，对于医务人员的绩效工资总量不予限制。

 

李桂心说，福鼎市医院所在的当地政府，为了强基层，也开始出台相关政策，“主要是多补贴，帮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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