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解剖,就没有医学
来源:徐徐言之
作者:徐徐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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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跨进医学院校的新生,对于医学大多是懵懂的,这也就有了这样的神提问:
这应该是这名新生在学校微信群或QQ群一类的平台上向学长们的咨询。乍看到,笑抽我。
但回首当年做为医学生的我们,其懵懂其实也是一样一样的。我们班的专业是放射,新生报到第一天,就碰到一件有趣的事情:一位同学在家长的陪同下前来学校报到,报到时在向老师咨询的时候,方才知道放射的意思,他原本以为放射是军队里的类似炮兵样的工作,是呀,光看字面含义,放射放射,放啊射啊的,倒真的也可以和军队搭界。“放射是拍大照。”老师向他解释着。那个年代,放射中的透视常被说成照光,拍片常被说成是拍大照。家长总算弄懂了,只是随之而来就有些纠结和疑惑:不知道是该退学,还是就此入学?拍大照的话对身体有辐射,大家还是有所了解的。
他和儿子站在一旁,两人商量了好一会,最后还是决定按原计划报名。嗯,感谢这位同学当年不退学之恩,后来我们得以同窗以学,并且毕业至今,依然做着放射这个老行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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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学医了,那解剖学就是门必修课程。学校的解剖陈列室的规模还是比较大的,基础医学馆整栋楼的一楼一半都是。里面的大体解剖与局部解剖的标本很完善。
记得第一次去解剖陈列室,是解剖学Z老师带着全班同学去的。打开那扇漆着深绿颜色的木质门,映入眼帘的就是诸多整整齐齐排列的玻璃瓶,瓶子大小不一,高低不等,示里面摆放的标本的尺寸而异。人体的每一个部位,都浸泡在玻璃瓶内的福尔马林液中。我们那时候虽然已经学了一段时间的解剖学理论,但面对真实的人体标本,还是有些震撼的。
最震撼的是在屋中央的空地上,站立着的脱水后的完整人体标本。都是开膛剖胸露出里面的内脏,两侧肺叶干瘪地缩在两侧胸腔里,由左右主支气管连着中央的气管,往上是咽喉腔,再往上是鼻咽和口咽,面部的五官完整而清晰,整个人体的肌肉有层次地暴露着,血管和神经被染成不同的颜色:动脉呈红色,静脉呈蓝色,神经是类似秋香绿的颜色,它们在人体的全身纵横交错,有序分布,我仿佛可以看到血液的流动,神经的刺激反应。整个标本呈古铜色,面对面地站立着,比我高大不少。这些不知名的人体,曾经一定是有名有姓的,该是怎样的风云际会的渊源,让我们得以面对面地站立凝望?生和死,玻璃之隔,也许他们的生命以这种形式在此得以永存永生,我在内心肃穆地向他们致意。
而靠近窗户最边上的一排,是人体胚胎各时期的标本,那些胎儿皆成弓状,由面目模糊直至五官成形,他们都紧闭着眼睑,仿佛一个个沉睡之中的天使,在静默中做着美梦,不愿意醒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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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很多次前来解剖陈列室,对照着书本,加深解剖的记忆。记得有一次期末考试前,为了一个部位的确切结构描述,我和另一位同学专门到解剖陈列室里来现场观看比对,那是薄暮时分,偌大一个陈列室,只有我们两个人,比平时更显寂静,我的内心却没有恐惧的感觉。找到需要的那个局部解剖的标本,仔细地观察清楚了,方才带上门,回到教室自修。
陈列室里的标本不论整体的,还是局部的,都是隔着玻璃,隔着福尔马林液体的,真正地接触尸体,是在另一处地方,那里挖有一个很大很深的池子,里面注满福尔马林液体,池子里摆放的,都是尸体。
这一次,同学们是每组十余人分批进去的,每人都戴着口罩,但还是挡不住福尔马林液体的刺激气味,熏得人眼睛泪水直流,鼻腔里的粘膜受刺激,也很不舒服。Z老师指了两位高大的男学生,和他一起将池子里的其中一个尸体抬将上来,放在屋中央的手术台上。大家围着手术台,边流泪边看Z老师一层一层地讲解人体解剖。记得那一次记忆里的图像很有些模糊,因为挡不住泪水,光顾着在那里抹眼泪了。
其实接触福尔马林的次数多了,泪腺就会适应,耐受,后面几次,明显就比第一次要少流不少眼泪。
现场的解剖课后,不少同学说食堂里以后不点糖醋排骨或酱鸡酱鸭了,其实也只是短时间内,往后还是该吃啥就吃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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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里对于解剖的课程还是花了不少投入与心思的。我们是放射班,对于解剖的课程更是重中之重,你只有知晓正常的,才能鉴别异常的,是不是?然后对于206块骨骼,那是得倒背如流。学校也很贴心地准备了一箱箱的骨骼标本。
于是有了这样的景观,到上骨骼解剖课的时候,Z老师就让各组组长下发骨骼标本,一般是两人一组一箱。那些箱子漆成暗红色,掀开盖子,头盖骨总是摆在最上面,然后是四肢各长骨,以及脊椎骨等。
骨骼标本没有一点气味,呈微微的淡褐色。也许是摸的人多了,每根骨头外表都是光滑润泽,在长骨干那里,可以看到滋养血管所致的浅浅的凹影,而各个体表骨性标志,在标本这里可以得到显著的直观的印象,效果比对着书本死记硬背要好得多。
当然,你别以为这些骨骼标本是石膏做的,这些标本可都是货真价实的人体骨骼。那时候S城里有一个大校场,专门枪毙死刑犯的,这么多的标本,也许有一部分或者大部分即来源于此吧,当然这是我的猜测,没有求证过的。
也许是真的好学,其中一位同学还拿了一箱骨骼回宿舍,想在晚上再认真学习。后来被老师知晓,训了一顿,说在课堂上可以看,但不能带回宿舍。
那本解剖书,到毕业的时候,几乎被翻烂。而每一位放射学毕业的学生,在如此高强度的学习之后,其解剖学的知识,都是无比扎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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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我学医的时候,每年的中秋,学校的食堂都会自己做月饼,一般是豆沙馅的苏式月饼,做好了会给每位学生发放,一人一筒,拿到手的时候月饼都还是温热的。
当学校上空飘荡着月饼香味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中秋节来了。
但是,母校已经回不去了,因为拆迁,我的母校早已夷为平地改建到别处,原址现在变成了商品楼,而那些解剖室里的标本,也一定搬迁到新的校舍里了。
没有解剖就没有医学。感谢那些标本,他们是一个个已逝之人,为一代代的医学生们提供了详尽的人体解剖学知识,从这个意义而言,他们的生命得以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