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个规则”-哈佛医学院2005年毕业典礼致词
来源：冰球说医
作者：阿图.葛文德
我第一次读到这篇演讲稿是2008年。相隔十年，从一个向往做医生的本科生，到现在带团队的教学医生，再读这篇文章，又有一番感触，觉得值得翻译下来与大家共享。演讲正文中括号里部分是我的注解。
阿图.葛文德(Atul Gawande)是美国著名的外科医生和作家，《纽约客》长期签约作者，著作书籍包括The Checklist Manifesto （清单革命）， Complications：A Surgeon’s notes on an imperfect science（并发症：一个外科医生对不完善科学的思考）。
5个规则
阿图.葛文德
2005年哈佛医学院毕业典礼致词
女士们，先生们，马丁院长，多诺夫院长，老师们，校友们，最重要的是， 哈佛医学院和哈佛大学牙医学院的2005届毕业生， 感谢你们给予我难以置信的荣誉，让我在今天能与你们交谈。
我在接到邀请电话时惊呆了。然后他们解释说， 实际上，Bono(博诺, 爱尔兰摇滚乐团U2主唱)是你们的首选，但他没空。之后，他们试图请到个诺贝尔奖获得者，或是Extreme Makeover里的整形外科医生（Extreme Makeover 是美国一档真人秀栏目，由整形医生和时尚界人士把普通人打造成好莱坞明星），但大家都很忙。所以只剩下我了。
尽管如此，今天在你们面前，我仍感到特别荣幸和惊讶。仅仅十年前，我就坐在你们所坐的位置上 – 实际就在那里，六排，靠边那个 – 一个即将毕业不知道将会面临什么的医学生。
回想起来，我认为最没准备好的是（即将面临的）数字。全美国有296,320,780人（截止今天上午）。面向这个人口 – 更不要提全世界的六十亿人 - 今天你成为81.9万名医生的一员，来帮助人们过上健康、长寿的生活。另外，和你共同努力的有大约240万名护士，38.8万名医疗助理，23.2万药剂师，29.4万实验室技术员，12.1万医务人员，9.4万呼吸治疗师， 8.5万营养学家… … 这些数字是无法理解的。
做医生不是儿戏。你从这里离开后，能够使用超过6600种有潜在危险的药物。你将被允许把针头、导线和导管插入人体，甚至不久你就能修改他们的DNA。数以百计的人们的生活和幸福将取决于你。这是我们服务社会的的一个特殊功能。
然而，在这项工作中，你会很快意识到你只不过是机器的一部分 - 一个非常成功的机器，但还是一个机器。不然呢？ 现在普通人可以预期至少活78年 - 比我毕业时还要长了两年。但是这个结果更多取决于这个系统中数十万人而不是任何一个人。
所以当你成为这台机器上一个白色齿轮，在这个卓越又疯狂的医疗工厂内，你怎么能够不消失？ 你怎么能够实现价值？
我想提供五条规则，可能会引导你找到一个好的答案。
但是，我必须指出，我的规则（rules）不是医学实践的法则（laws)。规则是伴随你做医生的个人指南。而法则是你总结出来的的不变的现实。例如，有一个法则是：实验结果总是正常的，硬块从来不是癌症，十六岁的孩子从来不会怀孕，只要你不去检查它们（这里为调侃性质）。或者：如果你的新病人服用五种或五种以上的药物，至少有一种你是无法得知的（调侃，因为病人从来不清楚他们到底吃的哪些药）。
另外还有许多其他法则。例如，单是管辖呼叫机的法则就有35个（调侃性质）。但是，这些不是我今天要谈的。我想要谈论的是一个人如何在成千上万的人中、在这个奇怪和丰富的世界中生存下去 - 而且，在生存后，如何能实现价值。
我对你们的第一条规则来自作家保罗·奥斯特（Paul Auster）的一篇我最喜欢的散文：问一个没有事先想过的问题。我们的工作包括与陌生人交谈。为什么不了解一点他们呢？
从表面上看，这似乎很简单。然后你的新病人到了。 你还有三个病人在等待，两个呼叫机信息要回，时间越来越晚了。在那瞬间，你只想把手头事情做完。不管它是什么。哪里疼痛？肿块在哪里？症状有多长时间了？有什么能让症状减轻或变重？有什么过往病史？这些对你们来说已是轻车熟路。
但是我希望你们，在适当的时候，给你的病人多一点点时间。 向他们问一个没有准备的问题：“你在哪里长大？”或“是什么让你搬到波士顿？”或者“你看了昨晚的红袜队比赛吗？”（Red Sox 是波士顿的职业棒球队）？我不需要你问一个深刻或重要的问题，只是一个能让你建立人与人之间关系的问题。
有些人对这样的交流不敢兴趣。他们只想要你看看这个肿块。没关系。在这种情况下就看肿块，做好你的工作。
但是你会发现很多人回应，或是出于礼貌，或是友善，也或许他正需要人与人之间的关怀。当有这种情况时，看看你是否可以让这个谈话超过两句。倾听。记下你所了解到的东西。 这不是一例“46岁男性患有右腹股沟疝”。这是一个“46岁的憎恨殡仪业的前殡仪师，患有腹股沟疝气”。
你可以询问的不仅仅是病人。向与你一起工作的重危病房的护士一个随机问题，或是那个检查病人体征的的医务助理。这样做并不一定对任何人都有帮助。但你会开始记住你所看到的人，而不是让他们变得模糊，有时你会发现意外。
例如，我了解到，我每天看到的一位巴基斯坦裔老年抽血护士，曾经是在卡拉奇（巴基斯坦的一个城市）二十年的普外科医生，但是为了孩子的教育移民到美国。我了解到一个安静，衣着保守的护士曾与Jimi Hendrix一起巡演（Jimi Hendrix 是美国著名音乐人）。
机器会渐渐感觉不像机器。
我的规则第二条是：不要发牢骚。可以肯定的是，医生有很多可以抱怨的地方： 电脑系统崩溃，凌晨两点保险公司来的电话，星期五晚上六点需要留下来加班。我们都知道什么是疲劳和被打到。 然而，没有什么比听医生抱怨更令人沮丧。
任何曾经参加高中体育竞赛的人都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士气是一个难以捉摸和脆弱的东西。我在俄亥俄州南部家乡的高中网球队，曾穿越阿巴拉契亚（Appalachia）75英里（Appalachia trial是美国东部著名的徒步路径），与其他球队比赛。我们士气不减。但是比赛过程中，天气渐渐变热，我们出现几次失误， 领先的比分被拉近，而离那个没有空调的面包车返程时间也越来越近了，队员们握紧的手开始松懈。罗奇教练那时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跺脚大喊“你们是哭叫的宝宝吗？喊肚子疼吗？”，他同时是学校的心理专家，他用这种方式提醒了我们来赛场是干什们的。
医学也可以这样。医学是一个团队运动，除了两个差异：1. 赌注是人的生命，2. 我们没有教练。后者是最大的差异。医生必须是自己的教练。除了自己，没有人会为我们系安全带。但是我们不擅长这些。无论你在哪里找医生 – 在医院食堂，在会议室等待报告开始 - 你会发现对话的内容自然变成诉说周围的一连串悲哀。
抵制它。这很无聊，它会让你沮丧。我不是说你必须对任何事物都是“朱莉 - 安德鲁斯 – 欢乐满人间”的态度(Mary Poppins, Julie Andrews 主演的一部迪斯尼经典电影)。只是准备好别的东西谈谈：你看过的一个有趣的病人，你读到的一个想法，即使是天气，如果这是你所有能想出来的。
然后看看你是否可以把对话继续下去。
规则三：记录一些东西。不管你最终在医学上做什么- 无论是进入纯粹的临床；还是从事研究或商业工作，不再接触病人 - 医生应该是他或她世界的科学家。最简单的的说，这意味着我们应该记录下一些东西。实验室研究人员可能计数具有特定基因缺陷的肿瘤细胞系的数目。同样，临床医生可以统计发生某个并发症的患者数量，甚至可以是多少病人正点看病，多少病人在等待。
你记录什么这并不重要。你不需要一个研究基金资助。唯一的要求是，你记录下你所感兴趣的。
当我还是住院医时，我开始统计在病人手术后体内忘了东西- 海绵或仪器- 的发生率有多高。它不是很常见：大约每15000例中有一例。但病人可能会因此受重创。 一名患者的体内被留下了一个13英寸的牵开器，撕裂了他的肠和膀胱。 另一个大脑里留下了一个小海绵，造成了脓肿和永久性癫痫症。
然后，我计数了这种情况发生，多少次是因为护士没有计数海绵的数量，或者医生忽略了护士的警告说缺少某些东西。结果是，几乎没有。
我推进一步，比较了那些有东西拉在体内的病人与其他病人的区别。事实证明，事故主要发生在急诊手术或有意外事件发生的患者身上 – 比如，预期阑尾炎手术结果打开后发现是癌症。这就好理解了。 如果护士在一次手术中必须跟踪五十个海绵和上百个器械，已经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可以理解在紧急情况下这会变得更困难。 因此惩罚更多的人不会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一个技术解决方案可以- 也许是一种对每个人扫描海绵和仪器的方法。
如果你记录一些有趣的东西，我告诉你：你会发现一些有趣的东西 。
我的规则第四条是：写一些东西。写一篇医学杂志的论文、一个网站里的五个段落、或一个诗集，这些都没有区别。试着让你的名字每年至少印出来一次。你写的东西不需要实现完美。它只需要添加一些关于世界的小观察。
人们不应该低估个人贡献能产生的影响。医生和诗人刘易斯·托马斯曾经指出：“发明一种系统的机制，让片断性的科学成果出版，可能是现代科学史上最重要的事件。众多微薄贡献的累积， 产生了比任何一个个体可能达到的都强大得多的集体知识库。我认为这在科学之外也是如此。
人们也不能低估写作本身的力量。我在成为一名医生前没有任何写作。但是当我成一名医生后，我发现我需要写作。 医疗是零售。我们一次为一人提供服务。它是磨砺。虽然它有复杂性，但它在体力上所需付出比在智力上更多。但写作能让我退后一步，从事比零售商更多的东西，思考一个问题。 甚至愤怒的咆哮也迫使写作者达到一定程度的思考。
而且，通过把你的作品写给观众，即使是一个小的，你也在把自己与比自己更大的东西联系起来。我的第一个作品是外科住院医生五天的日记，发表在一个网络杂志上。我记得那种看到自己的作品被打印出来的感觉。很自豪，但也很紧张人们会注意到吗？他们会怎么想吗？我有说什么蠢话吗？观众是一个社群。已出版文字是作为社群成员的声明，同时也是贡献有意义的东西。
所以选择你的观众，然后写点东西。
规则第5条，我的在医学里获得美好生活的最终规则是：改变。
在医学里，就像对任何人类的努力一样，人们回应新的理念不外乎三种方式。有一些成为“早期采用者”。大多数人成为滞后采用者。还有一些人坚持怀疑态度，永不停止抵抗。医生对于采取以上任何一种方式都有充分理由。
当约瑟夫·穆雷（Joseph Murray)和弗朗西斯·摩尔(Francis Moore) 五十多年前，就在我们身后这家医院，成功完成世界上第一例肾移植时，曾经历了30例死亡; 当一个法国妇科医生首先把他的腹腔镜对准新的方向，用它来取出胆囊; 当降低胆固醇的药物刚问世; 当第一个电子病历发明时 - 谁能断定这些真的是好主意？我们看到过很多不好的例子。比如用脑额叶切割术来控制慢性疼痛。Vioxx（一个曾今上市的消炎止痛药，现已停用）会引起心肌梗死。还有最近发现，伟哥可能会造成局部视力下降。
尽管如此，让自己成为一个早期采用者。寻找改变的机会。不是说你应该拥抱所有的新事物，而是愿意认识到不足之处并寻求解决办法。医学虽然有了很大进展，但还是充满失败和不确定性。这就是人类的医学，时常痛苦，却又如此值得。
你今天成为一名医生，你将与病人一起做出不完美的选择，但还是会改变他们的生活。你会觉得，在现实中，做所有人都在做的事情似乎是最安全的 - 只是另一个在机器中的白衣齿轮。
不要让自己这样。找点新的尝试，改变一些东西。记录下有多少成功，有多少失败的。写下来。问问你的病人或同事，他们是怎么想的。看看你是否可以把对话继续下去。
2005年6月9日